闲敲棋子落灯花
约客
·赵师秀
*梅时节家家雨，
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
闲敲棋子落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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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题为《约客》的七绝，作者赵师秀，南宋永嘉（今浙江温州）人。字紫芝，号灵秀。诗如其号，他的即景诗，写得灵巧清秀，富有情趣。每当静夜伏案，听远远近近一片蛙声，便自然而然会想到这首《约客》小诗。更兼自己亦爱下围棋，有时灯下打谱，摆摆定式；或棋友对弈，落子有声。一听蛙声呱呱，此起彼伏，便倍觉亲切，脱口而吟，诗情棋趣，融为一体，亦灯下一乐。棋友却反诘：“何来‘有约不来’？岂不谬哉！”我只好起坐敬烟：“那么，改为‘有约而来过夜半，落子如飞无灯花’，如何？”相视大笑。
“*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写出了江南水乡*梅季节气候和景物的重要特征。雷雨阵阵，檐水淙淙；池塘水满，青草萋萋，蛙声一片。诗人独坐灯下，对棋思客，却是倍感岑寂。“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诗人把自己的心情与眼前的景物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极其自然贴切，又极富生活情趣。约客下棋，友人因雨而阻，诗人耐心静候，闲坐敲棋，直至夜半。此时，雨声蛙声敲棋声，构成一幅美妙的动景，与之相映成趣的，是灯花悄然落下的静景，三动加一静，画面和谐，清新雅淡，生动而形象。正因为诗人“有约不来过夜半”，才能深切感觉到*梅时节“家家雨”和“处处蛙”的意境。诗人一会听听雨声，一会儿听听蛙鸣，一会儿敲敲棋子，一会儿看看灯花，一直在等候那们“约客”，全诗写得淡雅，意境虽然不大，但耐人寻味，尤其在梅雨来临之际，夜深人静，倾听蛙声一片的天籁，读读这首小诗，确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最后一句“闲敲棋子落灯花”，《千家诗》和一些教育参考书都认为是描写诗人初夏的雨夜期客不至的焦灼之情。但我觉得不对，不是焦灼，恰恰是闲适。焦灼的诗人是写不出闲适的诗句的。
*梅时节雨霏霏，正好有空闲邀约朋友来下棋；朋友来不了，诗人神游户外，听蛙声在池塘边悠然地歌唱，于是有一种宁静随涟漪荡漾到心里来了。诗人拿起棋子，跟自己对弈，灯是唯一的旁观者，灯花落了，将突然明亮的光芒镀上他的身影。诗人仰起头，同样明亮的眼神下，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闲适。
也许是现代人懒得思考，还是没有闲适的生活体验，还是太忙碌无法静心，人云亦云地把这首诗歌解读为表现诗人的焦灼心情。他们说，敲棋子是诗人排遣寂寞的动作，零落的敲声更显出他的心绪不宁。
现代人的心境真的离闲适很远了。青草池塘的景色只在电视偶尔惊鸿一瞥，城市的霓虹灯早已把月亮驱赶到深山里去了，即使月有时也在城市的上空探头，但喧嚣的市声、车声里根本就没有它的落脚之地。夜半，是很多城市人夜生活正酣的时候，忙碌一天，心弦绷紧了一天，在人群中体会的只是孤独，他们用酒精慰藉自己。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晚，很多城市人都是失语者，他们要倾诉，但又不懂得怎么表达，就拿起话筒唱一些流行的歌曲，千人一口。酒喝得差不多了，歌把喉咙撕破了，于是摇摇晃晃回家，在豪华的席梦思上打鼾，间或做一些啤酒泡沫一般易碎的美梦。
被酒味泡软的城市夜半，很少有人会闲居家中，摆一盘棋等待朋友的到来。虽然很多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忙什么。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他们也知道人生如棋，把他人看做自己手中的棋子，殊不知自己也把别人拈在手中，处处算计别人，往往又被别人算计，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诗人赵师秀将“闲敲棋子落灯花”升华为一种时间艺术，不是消磨，而是在享受“闲敲”中带来的乐趣。这就是为什么这首诗会特别受到有些人格外喜爱的原因。
松下围棋，松子偶随棋子落；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垂。苏东坡与*庭坚这种纹枰对弈的飘逸只能到古代去找了，现代人大概连思古之幽情也没有时间去发。很喜欢这一副对联：梨瓮开时，正花落鸟啼，春风拂面；楸枰战罢，看天高云淡，秋月满怀。
风拂面，月满怀，这种妙处，非忙碌的都市人所能领略。“约客不来过半夜，闲敲棋子落灯花”。深夜候客，无所事事，轻敲棋子，诗人心情闲适。所以家家的庭院雨声不断也就有了诗意，蛙鸣声声也如此悦耳。他时时在捕捉着客人到来的脚步声，听到的却是一片蛙鸣，因此印象极为深刻。如果不是在等待客人，而是急于入眠，那么对这扰人清睡的鼓噪，恐怕早就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