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父亲在小区马路牙子上坐着。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死了,妹妹正在接受警察询问?在楼道里?刚才媒人说我妹堵着门子不让进是怎么回事?只能是自己胡乱瞎想,可是只有疑问却没有答案。过了约么一个小时,听见有人嚷嚷,“我外甥怎么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进了小区。显然,这称呼,应该是刘佳的舅舅。旁边一个女的,一个男的。男的戴着鸭舌帽,低头挺蔫的样子,帽子四周露出白发。走到跟前,警察询问,他舅舅说,这是刘佳的父亲。我以为当事人到齐了,应该让上楼了吧,警察却把他们也拦着没让进。父亲拉着我走远,说“那个男的看上去挺凶的,一会儿估计要动手,你小心点儿他。”我说,都是警察,别担心。就这么干等着,下午五点,警察带着我妹妹走出单元楼,她精神恍惚,像是吓坏了,脚下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脚光着。我赶紧上前去,警察说,知道你是家属,但是按照规定不能接近,我们要先带她回警察局。
“杀人偿命!”那个女的估计是刘佳舅妈,她一边喊着,一边拉着张牙舞爪的他舅舅。警察瞪了他们一眼,才消停。
我和父亲也赶紧打了一辆车,来到华山刑警队。跟刚才一样,我们只能在院子里等着。一直等到六点,警察才喊我进去,交代说,医院洗个胃,估计吃了盐酸地芬妮。我和父亲又医院。路上就想,这警察啥时候接的报案,至少我们下午三点到的时候他们应该到了吧,医院,耽误事儿啊,唉,跟他们叨咕也没用,抓紧治疗吧。
在急诊室洗完胃,输着护胃的液,我在旁边守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尽管有很多想问的,可是面对自杀的她,生怕说错一句话又刺激到她,令她不配合治疗。终于,医生过来询问了,你什么时候吃的药,吃的是什么,现在有什么反应。
“昨天下午两点吃的,后来晕晕的,吃不下去了,就睡着了,晚上好像醒过来又吃了一次,今天早起习惯性的七点多起床出去遛狗,七点半回来准备上班,却打不开房门,想起昨天的事,就使劲敲门,里边没有应答,我找了个开锁的,一个女的,随便捅了两下,告诉我打开了,就走了。可是我还是打不开门。她应该是个骗子。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报警,后来就被带到警局,医院了。”
“我们先抽血验一下,已经二十四小时了,洗胃根本没什么效果,都吸收了,这药对大脑和心,肝,肾有一定损伤”对大脑有损伤?听她说话也是语无伦次的。下午见她还以为是受到惊吓,所以那个样子,现在看来使药物作用。
医生出去了,她问我:“哥哥,刘佳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抢救?”“不知道,我们只从警局带回了你,他,有他家人负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是不是没抢救过来?”说着妹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冲外边喊“医生,医生,刘佳怎么样了”我赶紧安慰,这个你真的别打听了,没用,因为真的不知道啊,我们只管你呀,他,警察怎么会告诉我们,肯定由他父母带走了,医院,我们哪里知道,你现在就是要积极配合治疗,等好了,事情都会清楚的。
化验结果很糟糕,我妹妹转入重症监护室,需要灌流。父亲压抑了很久,终于在医生面前忍不住了,哭着拜托大夫。我趁着手术,回家拿趟衣服,要连续陪护好几天了。
晚上十点,母亲在家很是着急,妻子已经哄女儿睡着了,她俩等着我回来。中间怕我忙,也没敢打电话打扰,只能焦急的等待消息。我一边草草吃着饭,一边深呼一口气,说,“首先,你放心,她好好的,你不要担心,此为前提,然后,”我又顿了下,“刘佳死了。”
“啊!?唉,看这事闹得,非得把孩子逼成这样,他家里这是不弄出点儿事来不消停,还非得逼着离婚,这下好,老实了吧。”
“行行,你说说行了,小菲这,以后回来,你什么也不要说,就当没那个人,她还未婚,这个事就从记忆里摘出去,什么也别提。你跟我爸唉,只要开口就让她烦,刺激她,别让她又做傻事。”
“行,她回来我什么也不说,每天就问她,想吃点啥。行了吧?”
跟母亲和妻子简单介绍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我就赶紧拿着衣医院。回来后,我俩在重症监护室对面的家属室待着。他躺在上铺,我躺在下铺。屋里还住着其他陪护的人。屋子里弥漫着臭脚味儿,还有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夜里翻来覆去,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父亲听到我翻身,说,睡吧,明天肯定忙,现在在重症室,有医生看着,咱们抓紧睡。我闭着眼睛,回想着小时候,妹妹跟在我身后,一起玩耍,一起去地里摘棉花,挖红薯,掰玉米,摘苹果,梨......又想着以后,每年亲戚朋友聚会,如果少了一个人,唉。等到天蒙蒙亮,看表是五点半了,我说,你睡着了吗?父亲说,没有,你也没睡着啊?我说嗯。闭着眼睛,又躺了会儿,突然听见医生喊:“一床,高菲家属!”我赶紧应道:“哎,在呢。”一边翻身下床跑到门口。“手术完了,你拿着这瓶血去验一下,一会儿回来交给我。”“好的,大夫,手术进行的怎么样,我妹她没事儿吧?”“很成功,放心,这是小手术,我们经常做,你先去验血,看结果,排*情况怎么样,如果*素含量依然高,还需要再做一次,如果结果正常,就没事儿了。”“嗯,谢谢大夫。”我接过医生手中的一小瓶血样,回床拿了包,就去化验科了。
结果*素去了一半,但仍是高,还需要再做一次灌流。上午,我跟父亲在床上坐着,八点多的时候,医生又喊我,说我妹传出来个纸条。
“爸,哥:你们放心,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对,做了傻事,等出院,我会好好的。”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我跟父亲说,应该是清醒了,放心吧,没事儿。
十一点,又传出来个纸条,“刘佳救过来了吗?他怎么样了?”医生说,她说等着回信呢,你们赶紧写个纸条我传进去。我跟父亲面面相觑,这怎么给她说,继续骗吧,但是不能说他死或没死,用实话拖延。“他的情况我们真不知道啊”确实,他的死我没有从警察口中得到准确答复,只是他领导说“可能”没了。现在我们把她领回来,刘佳的父母那边什么情况,我什么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传出来“问问小强和lady,他们说带我去找他。”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俩是谁?我不认识啊,她养的两条狗?但是一个叫朵朵,一个叫luky啊,这字歪歪扭扭的,难道不是lady,写的是luky?可是小强呢?她老给狗改名字,一会儿叫朵朵,一会儿叫Angela。这会儿又叫小强了?那怎么让我问问俩狗呢?她俩带你去找刘佳?这是药劲儿又上来了,有幻觉啊。我怎么回复纸条啊。父亲说,别猜了,就写“问了,他们也不知道,你就好好配合治疗,等好了再说吧。”只能先这样了。
又经过一次灌流手术,在重症监护室待了36小时,周三上午,我妹妹转到普通病房。面对我俩,她又哭了。我们安慰她没事儿,都过去了。在病房输液,父亲在那里坐着,很安静,没人说话。她心里有压力,在父母面前也不能展开心扉。我说,“爹,你回家一躺吧,洗洗澡,炖个排骨汤带来。”把父亲支走,我在床边坐着,等她自己开口。
“哥哥,我们是周日下午吃的药,”她说,刘佳患有帕金森综合征,伴随抑郁,加上父母催他们离婚,他总说压力大,不如死了算了。说了好多次后,她终于也冲动的跟他说,要死我陪你一起死。这次从网上查到了这个药,就买了。虽然这是晕车药,吃多了会对大脑内脏造成损伤,过量致死。
我告诉她,这事儿已经报警了,所以过些天,警察肯定会询问,不管结果如何,实话实说。
她思忖了一下,突然哭着说:“他是不是死了,他比我吃得多,是不是没救过来啊?”
我说:“第一,我不知道,我不能随便瞎说;第二,这事儿你们闹成这样,我还去跟他家打听沟通?他怎么不打听你啊?他们家愿意跟你说吗?他如果死了,你们结束了,即使没死,你们怎么继续?他父母咱爸妈,对你们这个事儿能同意?你怎么就想出这么个破招,就是私奔也不能寻死啊。”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写遗嘱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写,我就在电脑桌面挺明显的位置,一个文件,叫‘起诉’,写了我俩从认识的点点滴滴,到被他家逼得寻死,我写着如果我没了,你就告他们,是他们逼得。”
“得了吧你,我还告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是人家逼得你,喂你药了?这还是万恶的旧社会啊?你们这年纪的真搞不懂,这至于自杀吗?”
“我手机里写着个东西还,我欠着车贷和信用卡,你记得帮我还。”
我看气氛不错,说:“好啊你,人家遗嘱留个房产股份什么的,你给我留一堆债务啊。”她扑哧一声乐了。父母就怕她想不开,继续做傻事,不过看情绪,我觉得她就是一时冲动,跟他一起吃了药,现在他死了,她自己应该不会再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