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狗
警备司令处高炮旅连队有两只纯色牧羊犬，雪白的皮毛油光发亮，四个蹄子竟然也是白的，踏在雪地里，一串串梅花就四下里漫漶......
二张爱狗。爱到啥程度，天天搂着狗睡觉，他奶把饭做好，他不吃先给狗吃，吃馍先给狗吃，狗吃饱了他才吃。那天不留神，狗吃了谁家的老鼠药，肥皂水苏打水灌肠洗胃一整套下来，也没搭救成功，二张眼看着狗出气，出气，一命呜呼了。
二张眼泪汪汪地，不顾气味难闻，抱狗到石榴园，用镢头刨了个深坑，把狗埋进去，还垒了一个小小的坟茔。晚上，他去发小山鸡家，听山鸡说到牧羊犬的地方。他便不顾山鸡的斥骂：“你是想寻死呢？”便回了家。
回到家。他开始寻思，得从他奶蒸得馍笼里拿两个馒头，他爷小箱子里一瓶白酒。爷比较吝啬，脾气也不好，他得小心从事。他溜进爷奶的小屋，以寻东西为名找到那瓶酒，在灶房里找到一个小瓷碗，将馍放进去，之后，将整瓶酒全部倒进去。
他奶在门外问：睡下了吗？他没吱声。他听见他奶唠叨着，从窗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屋里了。他从床底下纸箱里取出一截子粗绳。父母还没去省城打工的时候，前几年家里有三轮车，有时候没汽油的时候，需要二张和他妈去曳绳，从坡下拉到坡上，往往人累得狗一样嘴大张着直往外呼气，不过二张很高兴，毕竟那时候他还能喊爸喊妈！
二张小学念到五年级就不上了。他爸妈去省城，头天走，后天二张就不念书了。二张心里一酸，不去想那件恼心事。他取出袋子把绳和馍装进去，悄悄地朝爷婆屋里看了一眼，一个人闯进夜色里。
约两个小时后，二张到达高炮旅营地。二张以前来过，他知道铁栅栏里有他喜爱的东西。他卧倒仰面蹭过去，他听见狗打鼾的声音，他兴奋地不停搓手。
“谁在哪儿？”不好，有值夜的士兵，拔出枪闩，朝他走来。
退，不可能。进，狗窝有狗。听声音，二张知道，是好几只。
二张看见了手电筒的光，他迅速钻进旁边的狗窝。那边光束打过来，飘忽了几下，又走远了。
牧羊犬醒了。它很生气旁边多了一个类似它们，却叫人的家伙。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倒霉*，头上的头发成毡片了，衣服发出阵阵地臭味，因为紧张他圆睁着一双眼睛，靠着它的皮毛瑟瑟发抖。它怜悯地，低吼着，示意他出去。另外一只狗也醒了，围簇上来，抄了二张。
二张取出馒头，掰开，讨好地，喂身边的狗，狗伸出嘴吃。他把馍扔给另一只狗吃。那只狗闻闻，没动嘴。二张自己吃起来，大口嚼着，那只狗就好奇，开始吃馍，不几口就吞进肚了。“啪唧”，三步没走远，倒了。
二张从牧羊犬旁边爬出来，起身。取出绳索套进狗了脖子，朝外拖。顺着原路，等他过了铁栅栏，把狗刚背上时，那只狗突然咆哮起来，它一看旁边的同伴没有了，奋力地挣脱铁链，想要把同伴从那个丑陋的家伙手里解救出来。狗吠声惊动了士兵，迅速查到丢了一只狗，持枪士兵朝空中放枪！
枪声惊动了一连的士兵，都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子，听说一只狗丢了，磨拳霍霍，说必须逮到这个偷狗贼。
二张跑起来，他的脚力是远近闻名的。他上学的时候，每年学校组织长短跑比赛，班主任都推荐他都参加，每次都拿奖。有回他奶听他在梦中喊：“妈，爸！”他奶看见孙子满头汗水，脚蹬手刨地，像游泳溺水的人，又像跑步冲刺马拉松，奔着那根红绳，拼命地拱上去。
二张看见前面村子了，马上就到了，这让二张放松了警惕。他因为刚才紧张，身体出汗衣服都湿了。他也累得不行，他顺势倒在一家人外面的柴垛里，他歇一歇。
他猛然发现，柴垛里还有一个圆圆地脑袋。大概四五岁，睡得正香，哈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二张肩头上那只狗却醒了。狗吃了酒蘸馒头，迷糊了一阵，被二张一路颠簸，这时睁开眼睛，看着这两个人。
二张从旁边采摘了一朵小白花，放在小女孩的脚边。
太累太困了，一夜没合眼的二张睡过去了。
追赶来的士兵，看见了狗。二张。和那个熟睡的四五岁小女孩。
二张站起来，他说狗是他偷的。领头地没说话，一帮人都站得端端地，像庄稼地里的苞谷秆。
天大亮了。门“吱”一声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出来，“四丫”叫了一声，朝柴垛的孙女走去，嘴里叨唠着：“竟又睡到外头了！”
二张被逮捕了，头年秋宣布了，第二年就枪毙了。
那个小女孩一天天长大，某天路过二张家的门口，门锁着，门前野草疯长，旁边的墙掉下去一截豁豁，房屋倒塌，房檩横七竖八......
有时候，人不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