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柯志鹏,大冶金牛人,生于70年代,曾任湖北铜绿山矿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现担任矿山基层党组织书记。喜欢“写写画画、行行摄摄”,对工业文化和乡土文学情有独钟,立志做一个难得不糊涂的文学追随者,希望在字里行间修行好人生每一个段落。先后在《黄石日报》、《东楚晚报》、《中国矿业报》、《中国有色金属报》、微刊等发表多篇作品。
张喜年进城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张喜年从热乎的被窝里一骨碌爬起来,媳妇还在一旁呼呼打鼾。
庄稼人一年到头日晒雨淋,顾不上收拾自己。但今天不一样,张喜年刻意洗了两遍头,坐在媳妇的小梳妆台上,仰着头刮胡子,将媳妇那红的白的雪花膏往脸上使劲抹,闭上眼一吸气,还真香。梳好头,穿上前年在镇上买的毛领夹克,在镜子前来回端详,觉得自己比当年结婚还精神。
打扮妥当,张喜年开始忙起大事,把昨晚打包好的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红的一大包是新鲜瓜果蔬菜和十斤腊肉,医院上班的姑表妹的。去年老娘住院动手术,她没少操心。白袋子装有五斤腊肉和八斤红薯粉,还有一大包白萝卜,是给李家表叔的。虽然不大走动了,但李家表叔是市政府退休干部,前年为小孩入伍帮过忙,这份情得还。张喜年麻利的把两个包往扁担上一系,摸了摸兜里的元钱和一部旧手机,顶着夜色和有些刮脸的寒风上路了。
足足走了40分钟,张喜年一口气没歇,尽管年近50了,这一百斤东西还累不着他,特别是今天,脚下有使不完的劲。很快到了镇上,一看手机,才六点过八分。
张喜年顺利上了路旁的首班车。
放好东西,他找了一个靠窗位置坐下来,把壶里的水猛灌了一口,抹完嘴,打量车里的人。人不多,三三两两缩在角落里,都戴着口罩。
“城里人真讲究,坐车还带口罩。”张喜年正嘀咕,售票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侧面盯着他。张喜年连忙从兜里掏出十元钱递给她,售票员没有接,瞪着他说:“怎么不戴口罩,乡下人真不怕死,好了,马上过年,涨价了,十元不找了,坐好别乱动。”
张喜年缩着头老实坐在位子上,一下就睡着了,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眼一看,天刚蒙蒙亮,已到入城口了。奇怪的是街上空荡荡的,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匆匆而过。
一大帮戴口罩的警察围住了车子。
“不知道今天禁行吗,信不信把你车子扣了。”一名高个警察隔着玻璃大声喝斥道。
司机半拉下口罩,点头哈腰答道:“我是回城里过年的,顺便带几个人回来,我保证马上把车子开回家。”
“马上回家,市中心不许走,往城西回去。”
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在转盘一拐,直奔城西而去。
还缩在角落里不吱声的几个人马上大声叫起来“这是去哪,还没到站呢。”司机没有理会,往前行驶了3分钟才停下来。
“好了,只能到这里了,城里有传染病,不让开车,大家各自下车回去。”
坐在最后面的一对小情侣蹦了起来,朝司机大声嚷嚷,司机没有做声。女的狠狠推了男的一把:“说不来的,这下回不去了,看你怎么办。”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接道:“别吵了,赶紧下车吧,警察再来,大家就走不了啦。”
在司机的催促下,张喜年挑着担子一脸茫然地下车了。
望着空荡荡的大街,他一下找不到北了。才一年时间,城里变化太大,到处是高楼,张喜年决定找个人问路。抽了两根烟的功夫,才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戴口罩的老人。张喜年连忙上前,还没开口,老人捂着口罩一脸惊吓地跑了。张喜年还没反应过来,想起昨天在村口,从城里回来的顺子说城里闹“人瘟”,医院住满了,还死了人,看来是真的。张喜年忍不住打了个颤,不自觉用右手捂住了嘴,左手顺势从裤袋里扯出一条毛线围巾,把头包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东西必须送到人家手里,没有车就走回去。
张喜年挑着担子决定往西走,转一圈回到城中心,到那里就有方向了。还没走出三里地,两名警察拦住了他。“干什么的,还在外面瞎晃,赶快回去,不要出门。”
张喜年战战兢兢的说“买点年货”,这是他第一次撒谎,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满脸涨红的望着警察。
“没看到通知吗,赶紧回去,你怎么没戴口罩,这样是要抓起来的。”
“别,别,警察同志,口罩忘在家了,我就在前面住,马上到家了。”
见警察一挥手,张喜年一溜烟走了。
大路不敢走,张喜年专拣小巷子钻,转来转去,越走越糊涂,快到十二点还没走出去,肩上痛的难受。找了一个僻静处,卸下担子,抹了一把汗,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想起包里还有萝卜,张喜年连忙翻出一个啃起来。才吃一半,几个戴口罩和袖章的往这边来,张喜年丢掉萝卜,挑起担子往一个墙角里躲,还好没发现他。前面拐角有一个废弃的小房子,张喜年进到里面歇口气。
小巷外面马路上,高音喇叭一遍遍播放禁止人员和车辆外出的消息,每喊一声,张喜年心里就咯噔一下。不一会下起了雨,张喜年越发不知所措,干脆坐在石头上休息。一声“叮叮”电话声响起,张喜年吓一跳,抬头天已经黑了,掏出手机一看,是媳妇打过来的。
“喂,你怎么还没回来。”媳妇在电话里焦急地问他。
“我回不来了,得明天才能回。”张喜年不知道怎么跟媳妇提起现在的事,怕她担心只好随口应一句。电话那头马上传来媳妇的声音,“东西都送到了吧,有没有回礼啊,给了多少。”
“你这婆娘,只惦记钱,我忙呢,你照顾好细伢,晚上关好门,我明天就回了。”
挂断电话,张喜年百般不是滋味。往年他来城里走亲戚,每次都很热情,临走还塞上千儿八百的红包,如今这些都指望不上了,回家都是问题,张喜年懊恼的把手机砸向扁担。“手机,对了,我怎么把它忘了,可以电话联系,看我这记性,是给吓傻了。”张喜年乐的蹦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张喜年拨通了姑表妹的电话,无人接听,他连拨三次才通。
“谁呀?”那头匆匆问。
张喜年连忙说:“我是老表喜年啊,我给你们送东西来了,可找不到你家了。”
姑表妹连忙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城里太危险了,你赶紧坐出租车回去,出租车可以跑,我这里很忙,要抢救危重病人,我都不能出来的,家里都回婆家了,你赶紧回去,注意安全。”
这个电话犹如当头一棒,浇灭了张喜年心头的一点希望。对了,还有李家表叔,张喜年搜索半天,按下了李家表叔的电话,客服小姐一遍遍回复是空号。
“完了,完了,东西送不出去,人还困在城里回不去了。”张喜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雨停了,张喜年才缓过神,他瞅了瞅,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的高楼闪烁着一排排灯光。“得想办法出去,现在这么晚了,街上肯定没警察,姑表妹家是去不成了,李家表叔在政府大院,叫一个出租车准能找到。”张喜年又看到了希望。他把东西重新绑好,认定前面一个有灯的巷子往前走。也算张喜年有运气,竟然转了出来。看着宽敞明亮的大街,张喜年心里一下放开了。他走到街边,开始等出租车。过年出租车多半会涨价,张喜年摸了口袋里剩下的块钱,焦急的望向街道尽头。半个小时过去了,连辆摩托车的影子都没有,又冷又饿的张喜年眉头上的皱纹越来越紧。
一阵尖锐的警笛声传来,远处一辆警车呼啸而来,不是一辆,而是一排。张喜年吓的一哆嗦,挑起担子转身又钻进了小巷子。一口气走了十多分钟,张喜年才停下来,竖起耳朵一听,警笛声没了,才长嘘一口气。
“好险,这要是逮住了,就得去号子关起来。”张喜年庆幸自己跑得快,一簇刺眼的灯光突然打在张喜年脸上,有人喝朝张喜年问:“谁,干什么的?”
张喜年连忙说:“我是走亲戚的,不是坏人。”
一个中年汉子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用手电筒将张喜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走亲戚到这干什么,这里是厂房。”
“大哥,我,我迷路了,家也回不去了。”
“你是乡下来的吧?”
“嗯,这不城里禁止通行,我找不到亲戚家,一天都没吃饭。”
中年汉子顿了半响说:“你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看你也是一个老实人,我在这里有一个厂,专门做口罩的,正好缺人手,你不如暂时留下来帮忙,一天开元的工钱,包吃包住。警察还查不到你,城里解禁了就可以回家,怎么样?”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在镇里做杂工三天都赚不到这多。张喜年喜出望外!
“到底做不做,看你不像坏人才好心收留你,不然就被警察带走了,不想做赶紧走。”中年汉子催促着。
“大哥,我干,我干,你真是个大好人。”张喜年卸下红袋子,把一包东西递给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半推半就收下了。
中年汉子带着张喜年七拐八弯,穿过三道铁门,来到一个破旧的厂房里。吃了一大盆面条,张喜年才觉得恢复了力气。中年汉子让张喜年交出手机,叮嘱他保密,不能跟外面的人联系,说是这里的规矩,怕工人偷东西作为抵押。
他老实交了手机。
歇了几分钟,张喜年随中年汉子走进厂房里面。刚踏进铁门,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厂房内灯光昏暗,到处是乱糟糟的材料,七八个工人各自忙着,把随意放在地上的口罩一盒盒装箱。
张喜年分配到的任务是操作口罩打片机。机器自动生产出口罩片,简单易操作。张喜年干活勤快,中年汉子还是不满意,不断催促大家加快进度,连吃饭和上厕所都限制时间。从腊月二十八到二十九晚上,张喜年只在一张简易床上睡了三个小时。
大年三十一大早,一个戴耳环的黄毛青年把大家从被窝里赶起来,大声嚷道:“我是老板的表弟,老板今天送货去了,由我负责。谁敢怠工,老子这脾气可惹不得,工钱减半!老板还说了,今天要加班加点完成一万个口罩,就把前面的工钱一起结了。开始干活了,都卖力点!”说完,小黄毛拿出手机,走到外面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玩起了游戏。
中午的伙食很丰盛,有鱼有肉还有鸡汤,小黄毛一边品酒,一边玩